平庸之恶与无人认错
一个平常的周五，你正在第三次改PPT，领导又提出了2条修改建议，还没有明确说清楚要什么。你心里正烦着，微信闪个不停，一定是群里的消息。你想你已经屏蔽了很多群，这多半是工作群，就打开看看，原来是孩子的班级群。你松了一口气，看看群里有人呼吁点赞，接着是接龙式的赞，你随手从常用表情中，选了那个，敲了回车，再回到PPT的修改中。
也许你已经知道江苏小学生可馨的悲剧，看到了排队在群里点赞的看客。其实这些人只是不愿意思考，就像阿伦特笔下的平庸之恶。这个概念说的不是恶本身无足轻重，很平庸，而是施恶者放弃思考前因后果，自己甘于平庸。
一个平常的周三，袁老师看着疫情缓解后，刚开学收到的第一次作文作业，觉得这些孩子都玩疯了，这样下去期末考成绩下降，自己不仅奖金影响，评职称更会泡汤。这些孩子为啥就不能乖乖的写八股文了，这样考试至少不会因为作文把成绩拉低。于是删掉某篇作文一些句子后，想都没想，写下了“传递正能量”，反正这样至少作文分能够有保障。
关于这件事，我觉得有必要写点什么，又觉得这毫无意义。六神磊磊关于这件事的文章，光在看就有6.5万，总阅读起码百万加，但这么多人的关注，有人出来道歉吗？有机构赔偿吗？前几天中北大学的大学生补考作弊被抓，之后跳楼自尽，学校没任何错，却给家属提供了赔偿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对比吗？面对这般黑色幽默，写几句不痛不痒的文字，实在是于事无补。
个人组成国家，但决定国家发展的，是民族的平均智商。但凡国运上升期的，群体中的对立和怨气不会那么重，不会只有娱乐体育这样淘汰率过高的阶级跃迁通道，也不会上纲上线的逼别人去表态。发生了这样的悲剧，从本月4号到15号，没有见到涉案老师停职接受再教育，没有见到相关部门给予道歉及赔偿，也没有见到一个在那个微信群里点赞的家长表示后悔或者歉意。
这即荒谬又真实，就像三体一中“无人认错”那一章中，曾经红卫兵喊着的“他们是历史”，不认为自己逼死了老师，只是抱怨自己如今不被重视。那些拒绝思考的家长老师，就如上文所描述的那样，真的没有可能反思自己的行为。
人不应该被别人当成工具，孩子尤其不应该，但这个时代，却不允许有这样的奢侈。小地方的熟人社会更需要听话的工具，而不是会思考的，大写的人。
进入公立学校，而不是私立学校或者国际学校，意味着这个家庭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，从此，你的孩子就成了考试工具。你若是不愿意孩子过早的失去童年，就需要额外花时间，来告诉孩子，老师讲的并不全部都要听，都是对的。
从因果思维的角度，去问反事实的问题。如果家长或者学校能够加强对孩子心理韧性的培养，让孩子被老师批了，能够据理力争，或者如果班里的家长，能够有一个人，能起码的先做个人，提前发现之前出现的类似问题，提醒其他人这个老师有毒，那这样的悲剧，未来就不会再发生。
或者从上游思维的角度来看，想想一次性的彻底解决教育中的不公平这一问题。我曾设想如果AI用于教学，例如让AI来监考，自动识别并判定可疑行为，之后数据直接上传区块链，谁作弊了没有，清清楚楚。不仅节省人力，也能够确保绝对的公平。类似的，还包括让AI来批改学生的作业及考卷。
亦或者让AI代替教师，来给学生们答疑解惑，或者批改作文。之前我觉得这会扼杀孩子的创造力。但我实在是低估了那些敢于站上讲台的憨憨们下线。如果能够让AI普及，即使是当前的水平，也胜过了太多备位充数的灵魂工程师。即使AI为了让作文得高分，也删掉了孩子有灵气的句子，同样扼杀了创造力，可若孩子知道批改来自机器人，会心里多半更好受一些，不会这般极端的。
AI在教育中的另一用途，是监控学生和老师互动的情况，实时给老师反馈教学的接受情况。如果能普及这样的模式，至少会有所保证老师的言语不会那么充满恶意，因为如果一旦发现老师有体罚或者对学生的言语辱骂，AI是可以识别并记录的。这样做，同样是确保了下线不至于被击穿。
之前觉得实时记录孩子的表现，会让孩子太可怜，完全没有自由，不得不从小装作认真听课。如今觉得，若是有这样的系统，才是对孩子的保护，让AI来筛选出那些不合格的老师，至少能够保证教学质量的底线。
但这一切仍然是没用的，老师在监控下，不会对孩子严厉的批判，但只要正能量的作文，还是比充满童趣的文章，能够更加稳妥的取得高分，那即使将袁老师吊销教师证，也还会有无数个李老师张老师或者某个机器人老师，在孩子的作文本上写下“传播正能量”。AI只是工具，最终决定价值观走向的还是人。
我们关注这件事，能做的不止是转发。要做的是想想该如何用技术或制度，从源头避免这样的事。曾设想过，能不能在可穿戴手环中，增加根据心跳呼吸结合GPS数据，判断情绪过于激动，从而为高血压/自杀提供预警。
真正能救救孩子的，是想清楚教育真正的最终的目标是什么，而不是只考虑快点到某个暂时的避难所。教员给孩子的题词“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”，如今被曲解的只记得上半句，而忘了下半句才是前提，能够挺起腰板站直了，不在权威面前只知道点头哈腰的下一代，才能永远进步。
ps 防和谐，放一首不传播正能量的同题七律：
一从大地起风雷，便有精生白骨堆。僧是愚氓犹可训，妖为鬼蜮必成灾。金猴奋起千钧棒，玉宇澄清万里埃。今日欢呼孙大圣，只缘妖雾又重来。
这里最有正能量的，是颈联，但这句和“时时勤拂拭,勿使染尘埃”不同，虽然看起来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，但却有本质的不同。慧能写的，只是要自己的身心一尘不染，而教员要的，却是“玉宇澄清”，是通过扫荡鬼魅后，获得的反脆弱。不过诗中最让人解气的还是颔联，若是愚还可救，若是有错却不承认，那才是必有灾祸的。尤其是平庸之恶，不应当只追究到某个具体个人，而必须多想，明白是这个太过匆忙，太把人当成机器的时代所留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阴影。
更多阅读
从熵的视角看“后浪”
“找亮点：解决问题法，其实还是回归因果
keep calm and carry on 共度国难应有的态度
施飞2020-06-17 08:33:26
看完感慨颇多，是生存还是毁灭，在这个暮气沉沉的时代，看着光鲜，却有很多深层次的问题，教育也折腰在这个大氛围里。就如文章最后的诗一样。哎，脑子里东西很多也很乱，有机会在巡洋舰群里加个好友，一起聊聊
H.W.2020-06-16 23:29:54
“但凡国运上升期的，群体中的对立和怨气不会那么重，不会只有娱乐体育这样淘汰率过高的阶级跃迁通道，也不会上纲上线的逼别人去表态。“赞 1